我癱軟在冰冷的草地上,像一條離水的魚。
渾身都被冷汗浸透,沒有一點力氣。
徒弟收拾著法器。
老師傅看著重歸平靜,卻依舊漆黑如墨的水塘。
他說,那女人的骸骨還在下面。
剛才是她用怨氣凝聚的虛影。
不把骸骨請出來,好生安葬,這怨氣就斷不了根。
他看了看我依舊平坦,卻感覺異常沉重的小腹。
你回去后,去找一塊上好的桃木,刻上鎮(zhèn)邪的符文,日夜貼身戴著。
能暫時護住你心脈,抵擋部分陰氣侵蝕。
我掙扎著坐起來。
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。
剛才那鉆心的灼痛和徹骨的陰寒,記憶猶新。
這才只是第一次。
還有六次。
每一次都可能比這次更兇險。
我能熬過去嗎?
那鬼胎……
它真的會被超度嗎?
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。
那里看起來一切正常。
但我知道,有個不屬于我的“東西”,還在里面。
它只是暫時被壓制了。
像一顆埋在體內(nèi)的定時炸彈。
回到市區(qū),天已經(jīng)蒙蒙亮。
我沒回那個臨時的旅館,直接回了家。
林韻還沒醒。
我輕手輕腳溜進衛(wèi)生間,反鎖上門。
脫下衣服。
鏡子里的身體,似乎并沒有什么變化。
除了…
我湊近了看小腹的皮膚。
之前若隱若現(xiàn)的淡紅色紋路,好像…
顏色深了一點。
范圍也大了一圈。
像某種詭異藤蔓的脈絡(luò),悄無聲息地蔓延。
我用手摸了摸。
皮膚冰涼。
我拿出最后一支驗孕棒。
幾乎是機械地完成操作。
等待。
然后拿起來。
依舊是。
兩道刺目的紅杠。
一切都沒有改變。
超度才剛剛開始。
而我的身體,依然是那個孕育著未知恐怖的容器。
我靠在冰冷的瓷磚墻上,慢慢滑坐到地上。
精疲力盡。
我按照老師傅的囑咐,去古玩市場找了塊老桃木。
又求他親手刻了符文。
一塊刻著扭曲字跡的深色木牌,用紅繩串著,掛在胸前。
貼肉戴著。
木牌接觸皮膚的瞬間,一股微弱的暖意散開。
持續(xù)縈繞在小腹周圍的陰寒感,似乎被驅(qū)散了些許。
但那種詭異的“存在感”并未消失。
只是變得…更安靜了。
像一頭被暫時拴住的野獸。
我搬回了家住。
林韻看著我憔悴的臉色和胸前古怪的桃木牌,滿眼疑惑。
我只好扯謊,說是去廟里求的護身符,最近工作壓力大,戴著圖個心安。
她將信將疑,沒再多問。
夜里,我不敢深睡。
總能感覺到身旁林韻溫熱的體溫。
與我自身那種揮之不去的、來自臟腑深處的冰涼形成鮮明對比。
我怕。
怕睡著后那個無面女人再來。
怕小腹里那東西再次躁動。
更怕…
怕這詭異的“孕育”過程,會在某個不經(jīng)意的瞬間,傷害到毫不知情的她。
第二次法事。
地點依舊在那片令人作嘔的水塘邊。
時間,子時。
這一次,水塘的反應(yīng)更激烈了。
老師傅的咒文剛起。
水面就像煮沸了一樣翻滾。
那裹挾著淤泥和水草的黑影幾乎是瞬間就浮了上來。
輪廓比上一次更清晰了些。
能隱約看出是人形。
蜷縮著。
怨恨的氣息幾乎凝成實質(zhì),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我手里的玉佩再次變得滾燙。
小腹里的東西開始瘋狂沖撞。
比上一次更兇猛,更暴戾。
像是在拼命抵抗那股超度的力量。
老師傅念咒的聲音提高了八度,額頭青筋暴起。
他帶來的徒弟在一旁拼命搖動銅鈴。
鈴聲急促而尖銳,與咒文混合,形成一種奇異的鎮(zhèn)壓之力。
我咬著牙,雙手死死攥著滾燙的玉佩。
感覺自己的內(nèi)臟都要被那東西踹碎了。
額頭上老師傅新貼上的符紙劇烈抖動,邊緣開始卷曲、發(fā)黑。
堅持??!
老師傅厲聲喝道。
她在反抗!
她不想走!
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昏死過去的時候。
一陣若有若無的、極其哀婉的哭聲飄了過來。
不是在我腦子里。
是真真切切地,從水塘對岸的柳樹林里傳出來的。
哭聲凄切,斷斷續(xù)續(xù)。
伴隨著哭聲,我看到對岸的柳樹枝條無風自動。
像無數(shù)只揮舞的手臂。
一個模糊的、穿著舊式衣裙的女人身影,在樹林深處一閃而過。
老師傅臉色驟變。
不對!
不止一個!
這地方…不止她一個怨靈!
他的話讓我頭皮發(fā)麻。
什么意思?
難道纏上我的,不只是那個被沉塘的小姐?
法事的力量似乎受到了干擾。
水塘中央的黑影發(fā)出一聲無聲的尖嘯。
我手中的玉佩“咔嚓”一聲,裂開了一道細紋。
小腹的劇痛驟然加劇。
我哇的一聲,吐出一口帶著腥味的酸水。
法事被迫中斷。
老師傅氣喘吁吁,看著對岸重歸寂靜的柳樹林,臉色難看至極。
他告訴我,那個突然出現(xiàn)的哭泣女影,可能是另一個無主孤魂。
被我們這次法事強大的能量波動吸引了過來。
或者說…
她一直就在那里。
只是這次才顯現(xiàn)。
這種情況極其棘手。
兩個怨靈若相互呼應(yīng),甚至爭奪我這具“容器”,超度的難度會成倍增加。
甚至可能引發(fā)更可怕的后果。
他撿起那枚出現(xiàn)裂紋的玉佩,眉頭緊鎖。
媒介受損,下次法事會更危險。
他看著我。
眼神復雜。
陳先生,你要有心理準備。
這件事,比我們最開始想的,要麻煩得多。
回程的路上,我開著車,手一直在抖。
不止一個。
纏上我的怨靈,不止一個。
那個哭泣的女人是誰?
她為什么也會出現(xiàn)在那里?
她和沉塘的小姐有什么關(guān)系?
還是說…
她只是另一個純粹的、充滿惡意的窺伺者?
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。
桃木牌帶來的暖意似乎被那股更深的陰寒壓了過去。
是因為另一個怨靈的出現(xiàn),刺激了它嗎?
我感覺…
它好像…
比之前更強壯了。
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。
手機震動了一下。
是林韻發(fā)來的消息。
“老公,什么時候到家?給你燉了湯。”
我看著那行字。
眼眶突然一陣發(fā)酸。
家。
我還能回得去嗎?
我還能…保住這個家嗎?
回到家,林韻端上熱湯。
她的目光落在我胸前那塊新刻的桃木符上。
又掃過我毫無血色的臉。
這次,她沒有輕易相信。
陳槐,她放下碗,聲音很輕,你到底怎么了?
她的眼神里有擔憂,更有一種被隔絕在外的受傷。
我張了張嘴。
鬼胎。怨靈。超度。
這些詞在喉嚨里翻滾,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。
太荒謬了。
說出來,她會信嗎?
還是會覺得我瘋了?
我勉強扯出一個笑,低頭喝湯。
味道很好。
但我食不知味。
胃里像塞著一塊冰。
就是工作太累,加上可能有點腸胃炎。我含糊道,這符……是求個心理安慰。
林韻沒再追問。
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。
那眼神,比任何質(zhì)問都讓我難受。
夜里,我假裝睡著。
林韻在我身邊翻來覆去。
過了很久,她輕輕起身,去了客廳。
我聽到極輕微的、壓抑的啜泣聲。
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。
我握緊了胸前的桃木符。
冰冷的絕望感,比那鬼胎帶來的寒意更甚。
我不能拖累她。
絕對不能。
第二天,我以“項目封閉開發(fā)”為借口,收拾了幾件衣服,搬進了公司附近的長租酒店。
林韻沒有阻攔。
她站在門口,看著我。
眼神復雜。
你照顧好自己。她說。
門關(guān)上的那一刻。
我感覺自己像個逃兵。
逃離我本該守護的家。
酒店房間整齊劃一,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。
我拉開窗簾,看著樓下螻蟻般的行人和車輛。
感覺自己被徹底割裂開來。
不屬于陽光下的正常世界。
也不完全屬于那個詭譎的陰暗角落。
我成了一個孤島。
老師傅打來電話,語氣凝重。
他查閱了一些殘卷。
關(guān)于那個突然出現(xiàn)的哭泣女影。
有一種說法。
在某些極陰之地枉死的人,若怨氣相通,會形成一種詭異的“共生”。
一個為主,一個為從。
為主者積蓄力量,尋求“重生”。
為從者……負責汲取養(yǎng)分,或者說,負責“捕獵”。
他停頓了一下。
陳先生,另一個怨靈的出現(xiàn),可能不是為了爭奪你。
而是……
為了確保“主靈”的孕育,能順利進行。
它可能在暗中……滋養(yǎng)你體內(nèi)的鬼胎。
我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,渾身發(fā)冷。
捕獵?滋養(yǎng)?
所以我不只是容器。
我還是……被圈養(yǎng)的食物?
難怪。
難怪第二次法事,那鬼胎反抗得如此激烈。
因為它不止有沉塘小姐的怨念支撐。
還有另一個怨靈,在暗中給它提供力量?
這他媽到底是個什么東西!
我失控地一拳砸在墻上。
手背傳來劇痛。
但比不上心里那股窒息的絕望。
老師傅嘆了口氣。
下次法事,我們必須準備得更充分。
需要找到克制那個“從屬”怨靈的東西。
否則……
我們毫無勝算。
我掛了電話。
在空蕩的房間里來回踱步。
像一頭困獸。
另一個怨靈。
它是什么?
它在哪里?
它用什么方式“滋養(yǎng)”鬼胎?
我猛地站定。
想起第二次法事時,對岸柳樹林里那個模糊的、哭泣的女人身影。
想起那哀婉的哭聲。
想起老師傅說,她可能是被能量吸引,或者…一直就在那里。
一直…
在看著?
一個更可怕的念頭,毫無征兆地竄入腦海。
這兩個怨靈…
它們挑選“容器”…
是隨機的嗎?
還是…
有某種…特定的聯(lián)系?
比如…
血脈?
我沖回電腦前。
手指顫抖著,再次搜索那個古村落的信息。
關(guān)鍵詞加上“家族”、“秘聞”、“其他死者”。
零零碎碎的記載,拼湊出更多不堪的往事。
那個被沉塘的小姐,據(jù)說曾有一個貼身丫鬟。
在主家小姐出事前,那個丫鬟就莫名其妙地投井自盡了。
井…
對岸的柳樹林里,好像…確實有一口廢棄的古井!
資料顯示,丫鬟的死,被草草歸結(jié)為失足。
但也有野史雜談暗示,那丫鬟可能知曉小姐的秘密,甚至…可能參與了告密。
小姐被沉塘后,丫鬟因內(nèi)疚或恐懼而自殺?
或者…
這根本就是一場交換?
用丫鬟的死,換取小姐秘密的掩蓋?
我的呼吸變得急促。
如果糾纏我的,是這兩個主仆…
那她們選擇我,真的只是巧合嗎?
陳槐…
我的名字。
槐字,木鬼。
招鬼的木。
這名字,是我那早已過世、據(jù)說也懂些風水皮毛的爺爺起的。
一個荒謬又驚悚的猜想,讓我如墜冰窟。
這個念頭讓我渾身冰冷。
我立刻給我爸打了電話。
拐彎抹角地問起爺爺?shù)氖虑椤?/p>
問我們陳家祖上,是不是和那個古村落有什么關(guān)聯(lián)。
我爸在電話那頭沉默了。
良久,他才嘆了口氣。
你爺爺臨走前,確實念叨過一些……糊涂話。
說什么……欠了債,要還。
還說什么……槐木引陰,是福也是禍。
他讓你爹我,這輩子別再碰木匠活兒。
更不許再種槐樹。
我爸的聲音帶著困惑和不以為意。
我以為他就是老了,胡思亂想。
現(xiàn)在你問起……
小槐,你是不是……遇到什么事了?
我握緊電話,手指關(guān)節(jié)捏得發(fā)白。
爺爺……
木匠……
槐木引陰……
所有的線索,似乎都指向一個方向。
我們陳家祖上,可能真的和那地方,和那些怨靈,有著某種切割不斷的聯(lián)系!
這根本不是意外!
那枚玉佩,或許只是一個引子。
真正把我拖入這個噩夢的,是我的血脈!
是我這個被爺爺親手命名為“槐”,仿佛天生就為了吸引這些東西的身體!
爸,
我聲音干澀,幾乎發(fā)不出音。
爺爺?shù)膲?hellip;…
在哪兒?
我要去祭拜。
立刻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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