錦江市公安局依法對犯罪嫌疑人周明生采取了強制措施。消息傳出,仿佛一顆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,在當?shù)厣鐣⒈kU行業(yè)以及他的親朋好友圈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。然而,對于保險公司以及李健專案組團隊來說,這只是階段性勝利的開始。壓在心頭數(shù)月的巨石終于挪開了一絲縫隙,陽光得以透入。
為了感謝警方在此騙保案中付出的巨大努力,也為公司挽回了巨大的經(jīng)濟損失和聲譽損失,更為了稍稍舒緩連日來的緊張情緒,在案件偵查完畢、案件已移交檢察院即將提起公訴之際,公司安排我在錦江一家頗具特色的飯店設下騙保案告破慶功宴,有公司分管財務領導、主要理賠、財務團隊邀請了李隊以及主要負責此案外調(diào)工作的老趙和他的抓捕組成員出席。
包間里,煙火氣驅散了法庭上的肅穆。酒過三巡,菜過五味,氣氛逐漸熱絡起來。不再是匯報工作,不再是案情分析,只是幾個共同經(jīng)歷了艱難戰(zhàn)役的“戰(zhàn)友“之間的閑談。話題自然而然地又繞回了那個讓他們耗費了無數(shù)心血的案子,尤其是那段遠赴千里之外的關鍵調(diào)查。
“解經(jīng)理,”老趙抿了一口白酒,黝黑的臉上泛著紅光,眼神卻依舊銳利,“你是不知道,當時我們?nèi)ヘS州抓那個姓侯的假藥販子,差點就讓這條線斷了。”
我給他斟滿酒,順勢問道:“哦?我記得當時卷宗里提到,線索一度中斷,你們是怎么重新鎖定的?我一直對這段細節(jié)很好奇。”
老趙嘿嘿一笑,看了一眼身旁幾個同樣參與了那次行動的年輕干警,那幾位也都會意地笑了起來,帶著一種經(jīng)歷過艱難后終于成功的釋然和得意。
“說來話長啊,”老趙點了支煙,深吸一口,煙霧繚繞中,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悶熱而緊張的夏天,“那時候,我們雖然通過周明生那小子的轉賬記錄,摸到了那個網(wǎng)名叫‘情趣小妞’的二道販子,但這家伙滑得很,就是個中間商,這次收錢又退錢,又搞轉介紹,真正的頂頭上家是誰,他也不知道,錢款流向更是經(jīng)過層層洗白,最后都跑到境外去了,根本查不到源頭。”
叫小王的年輕干警插嘴道:“可不是嘛,趙隊那幾天臉色黑得跟鍋底似的。技術偵查那邊反饋,對方用的聯(lián)系方式和交易平臺都非常隱蔽,反偵察意識很強。我們當時都覺得,這條線可能要黃。”
“黃?”老趙眼睛一瞪,“哪能那么容易就黃了?周明生那邊,雖然保單、債務、車禍痕跡這些間接證據(jù)一大堆,但直接證明他故意殺人的藥物來源,就卡在這里了。找不到這個上家,這證據(jù)鏈就缺了最硬的一環(huán)!李隊天天催,我們壓力大啊。”
我點點頭,能想象到當時的僵局。“那后來是怎么突破的?”
“還得是老趙心細。”另一個干警小劉佩服地說,“我們都在琢磨資金流、信息流,老趙卻抱著那個侯凱和不同買家扯皮的聊天記錄反復看,一看就是大半天。”
老趙得意地敲了敲桌子:“對咯!功夫不負有心人。我看著看著就發(fā)現(xiàn),這個‘候凱’——就是那個最終的上家——雖然極力掩飾,但在和一些挑剔的買家解釋藥效、或者抱怨‘貨源’問題時,偶爾會蹦出幾個非常地道的方言詞匯,比如‘乜嘢’、‘睇醫(yī)生’之類的,而且說話的語法習慣,也帶著一股子明顯的南粵風味。”
我恍然大悟:“所以你們判斷,這個候凱很可能是豐州本地人,或者長期在豐州生活?”
“沒錯!”老趙一拍大腿,“而且,從他描述藥效、成分的用詞來看,非常內(nèi)行,不像是一般的街頭混混。我們當時就推測,這家伙要么有醫(yī)藥背景,要么就是長期混跡在藥品行業(yè)里的人?;谶@個判斷,我們立刻調(diào)整了偵查方向,重點排查豐州地區(qū)有藥品違法案底,或者有醫(yī)藥教育、工作背景的人員。”
小王補充道:“同時,我們留在錦江的網(wǎng)偵同事也沒閑著,偽裝成一個新的、需求量大的買家,小心翼翼地再次和‘候凱’搭上了線。這家伙非常警惕,幾次試探,繞了很大的圈子。”
“那過程,跟諜戰(zhàn)片似的。”小劉回憶起來,依然有些興奮,“我們不敢主動問他在哪,只能通過各種話術,比如抱怨上次物流太慢,或者說有朋友在某個區(qū)域可以幫忙收貨之類的,一點點套他的話。好不容易,才讓他放松了一絲警惕。”
老趙接過話頭,語氣變得凝重起來:“真正的轉機,是在我們抵達豐州的第三天下午。在錦江的同事成功下了一單管制類藥物,對方同意見面交易,地點定在豐州市郊的一個大型物流園附近,時間就在當晚。那個地方,魚龍混雜,車流量大,道路復雜,是個干臟活的‘好地方’。”
他頓了頓,看向我:“解經(jīng)理,你知道當時我們最擔心什么嗎?”
我思索了一下,結合案件情節(jié):“擔心他不是本人來交易?或者只是派個馬仔?”
“這是一方面,”老趙搖搖頭,“更擔心的是,這會不會是個試探,或者他交易完就立刻轉移。如果我們當時動手抓了交易的人,卻找不到他的老巢,找不到制藥的窩點,那很可能就打草驚蛇,前功盡棄了。所以,我們決定,兵分兩路。一路,由我?guī)ш牐诮灰椎攸c附近布控,跟蹤取貨人;另一路,則在外圍待命,隨時準備支援和進行大范圍搜查。”
接下來的敘述,主要由老趙和幾個年輕干警你一言我一語地完成,描繪了一幅緊張而充滿不確定性的抓捕圖景。
那天晚上,豐州郊區(qū)的物流園燈火通明,但周邊的道路卻相對昏暗。老趙他們分散埋伏在預定的地點,眼睛死死盯著交易區(qū)域。晚上十點左右,一個騎著破舊電動車、戴著口罩和帽子的瘦小男子出現(xiàn)了,他在指定地點徘徊了一陣,取走了放在一個廢棄輪胎里的“貨“。
“他沒有立刻離開,而是騎著車在物流園里繞了好幾圈,反復確認有沒有人跟蹤。”小王壓低聲音,模仿著當時的緊張氣氛,“我們不敢跟太近,只能用不同的車,遠遠地吊著。”
這家伙的反偵察意識確實很強,繞了將近半個小時,才突然加速,駛出了物流園,鉆進了一片廢棄的工業(yè)區(qū)。那里的路燈大多壞了,環(huán)境更加昏暗,廠房影影綽綽,如同鬼魅。
“當時我們就覺得,有戲!”老趙眼睛發(fā)亮,“這種地方,太適合藏污納垢了。我們不敢開車燈,只能借著微弱的月光,遠遠跟著電動車的微弱聲響和隱約輪廓。”
跟蹤了一段路后,電動車在一個掛著某生銹牌子的破舊廠房門口停了下來。那人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番,才推開一扇小鐵門,閃身進去。
“就是這里了!”老趙當時立刻通過對講機下達指令,讓外圍待命的隊員迅速靠攏,封鎖這個廠房的所有可能出口。
接下來的行動,如同雷霆。突擊小組趁其不備,強行破門而入。廠房內(nèi)部空曠而骯臟,堆滿了廢棄的機器零件和垃圾。然而,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,他們發(fā)現(xiàn)了一道加固過的暗門,通向地下室。
“沖進去的那一刻,我們都驚呆了。”小劉描述起當時的場景,依然帶著震撼,“那根本不是什么簡單的藏匿點,那就是一個設備相當齊全的地下制藥作坊!好幾臺小型壓片機還在運轉,桌子上、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化學原料、粉末、膠囊殼,以及大量已經(jīng)封裝好的瓶瓶罐罐??諝饫飶浡还纱瘫堑幕瘜W藥劑味道。”
那個剛剛完成交易的瘦小男子,也就是候凱,正在里面忙碌著,看到突然出現(xiàn)的警察,他嚇得魂飛魄散,下意識就想往后門跑,但被身手敏捷的小王一個箭步?jīng)_上去,死死按在了地上。
“人贓并獲!”老趙長長舒了口氣,仿佛又體驗了一次當時的暢快,“現(xiàn)場查獲的成品、半成品假藥、原料數(shù)量驚人。更重要的是,我們找到了他的賬本、電腦和手機。這下,證據(jù)鏈一下子就扎實了!”
我聽到這里,也感到一陣振奮:“太好了!那找到他和周明生交易的直接證據(jù)了嗎?”
“找到了!”老趙肯定地說,“回去之后,技術部門立刻對他的手機和電腦進行了數(shù)據(jù)恢復。雖然他很小心地刪除了很多記錄,但我們通過技術手段還是找到了他和周明生之間的聊天記錄碎片,以及一條關鍵的收款記錄,時間、金額都和周明生那條二手交易平臺給侯凱的轉賬對得上!在確鑿的證據(jù)面前,這個候凱很快就招了。他承認了自己用氯**冒充三**進行銷售的事實,也指認了周明生就是他的買家之一。”
老趙說著,語氣帶著一絲嘲諷:“這家伙還抱怨,說周明生后來還聯(lián)系過他,質問為什么藥效和說的不一樣,沒讓人失憶,他當時還以為是自己的‘產(chǎn)品’出了問題,嚇得趕緊拉黑了周明生。他哪知道,周明生是用他賣的假藥,去干殺人的勾當!”
至此,周明生殺妻騙保案中,最關鍵的“藥物來源“一環(huán)被徹底扣上。這段千里奔襲,雖然過程充滿波折與懸念,但最終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。
聽著他們的講述,我仿佛也親歷了那段在豐州悶熱夜晚下的緊張追蹤和雷霆抓捕。我舉起酒杯,由衷地說道:“趙隊,各位兄弟,辛苦了!這一趟,真是險象環(huán)生,功勞卓著!我敬大家一杯!”
所有人都舉起了酒杯。老趙和我碰了一下杯,意味深長地說:“解經(jīng)理,也得多謝你們保險公司前期扎實的調(diào)查,提供了那么明確的指向。還有,后來在法庭上,你提供的那些專業(yè)證據(jù),非常有力。這是我們共同合作的結果。”
放下酒杯,老趙似乎想起了什么,笑著說道:“對了,還有個細節(jié),當時在豐州抓到候凱,突擊審訊完,拿到確鑿口供的那一刻,我第一個電話不是打給李隊,而是先打給了你。不知道為什么,就覺得,你這個一直盯著這個案子的保險公司經(jīng)理,應該第一時間知道這個消息。”
我愣了一下,隨即想起,確實在那個悶熱的深夜,接到過老趙一個語氣興奮的電話,當時他只簡短地說了一句:“志遠,逮著了!人贓并獲!”原來背后,是這樣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。
慶功宴席在融洽的氣氛中繼續(xù)。然而,在我的心底,除了案件告破帶來的欣慰之外,另一層寒意卻悄然升起。周明生案的告破,似乎并非終點。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、龐大的騙保網(wǎng)絡,或許才剛剛露出一角。而我們已經(jīng)身在其中,無法抽身。未來的路,恐怕依然不會平坦。
但此刻,看著眼前這些為了真相和正義奔波千里的面孔,我的內(nèi)心又充滿了力量。無論前方還有什么,有些底線,必須堅守;有些真相,必須揭開。
千里追查,雖已落幕,但新的征程,或許才剛剛開始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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