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攥著工牌沖進恒遠科技寫字樓時，電子屏上的時間正跳到九點零三分。

打卡機滴的一聲，最后三秒險險踩過，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襯衫。

工位選在最角落，隔板比別人高半寸——這是我換第七份工作總結(jié)出的生存法則。

辦公桌上那盆塑料綠蘿是從舊出租屋帶來的，葉子邊緣磨得發(fā)白，我用透明膠仔細粘過三道。

手指撫過冰涼的葉片，我壓低聲音，像在跟誰立誓：三天了，平安無事......這次該熬過試用期了。

楚蕭！

林主管的公鴨嗓穿透隔板，我后背瞬間繃直。

他端著馬克杯站在過道，杯壁上最佳管理者的鍍金字樣刺得人眼疼：報表格式錯了三頁，當公司是慈善機構(gòu)？他歪頭打量我，嘴角扯出嫌惡的笑，你這人眼神就不對勁，陰沉沉的，一看就招晦氣。

工位區(qū)突然安靜下來。

我盯著他胸前晃蕩的工牌，喉結(jié)動了動。

上份工作的主管也是這樣，在我遞離職信那天說早看出你克同事；再上份工作的前臺小妹，給我遞咖啡時手直抖，說你一來，我養(yǎng)了三年的招財貓就碎了。

林主管別兇啦。阿杰從隔壁工位探出頭，他總愛穿橙色衛(wèi)衣，像團會移動的陽光，新人嘛，我?guī)摹Ｋ哌^來拍我肩膀，掌心的溫度透過襯衫滲進來，我條件反射想躲，卻被他的力道按住了。

謝了。我低頭收拾文件，指甲掐進掌心。

阿杰是這三天里唯一主動跟我說話的人，早上幫我搬過工位，中午分過半塊三明治。

他說別老繃著，我們部門氛圍可好啦，說我妹跟你同歲，她也總板著臉。

上午十一點五十分，我盯著電腦屏幕上改到第四版的報表，耳尖突然發(fā)燙——這是我獨有的預(yù)警信號。

上回在便利店打工時，耳尖發(fā)燙半小時后，貨架倒了，砸傷三個顧客；再上回在快遞站，耳尖發(fā)燙兩小時后，分揀機卡帶，燒了半車包裹。

叮——

電梯提示音在走廊炸響。

我猛地抬頭，看見行政部的王姐和市場部的小陳正往電梯口走。

耳尖的灼痛像針在扎，我鬼使神差地站起來，卻又在邁出半步時頓住。

憑什么？

就因為我是掃把星，連提醒別人都要被當成瘋子？

??！

尖叫從電梯間傳來。

我沖過去時，電梯正卡在12樓和13樓之間，金屬門裂開一道縫，能看見王姐的高跟鞋懸在半空。

維修師傅扒著門縫喊：鋼纜斷了！

怎么回事？

這才換半年的鋼纜！

監(jiān)控室的屏幕亮起來時，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。

畫面里，上午九點零五分，我是最后一個走出電梯的人。

電梯門閉合前，我低頭調(diào)整工牌，后背擋住了攝像頭——但所有人都看見，我進去時鋼纜還好好的，出來后半小時就斷了。

轟！

茶水間方向傳來爆炸聲。

我轉(zhuǎn)頭的瞬間，濃煙裹著焦糊味涌過來，微波爐的外殼崩裂在墻上，火苗順著資料室的紙質(zhì)文件往上竄。

消防系統(tǒng)嘩地噴水，整層樓變成水簾洞。

林主管的發(fā)膠被沖成雞窩，他踉蹌著撲過來，手指幾乎戳到我鼻尖：你一來就出事！

是不是你動了什么手腳？

我后退半步，后腰抵上消防栓。

水順著發(fā)梢滴進領(lǐng)口，冷得人發(fā)抖。

王姐在電梯里的尖叫還在耳邊，茶水間的焦味混著消毒水味刺得人睜不開眼。

阿杰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我旁邊，他的橙色衛(wèi)衣被水浸透，變成暗褐色：林主管，這怎么能怪小楚？

下午一點五十八分，我坐在樓梯間的臺階上，工牌被水泡得發(fā)脹。

手機屏幕亮了，是中介發(fā)來的消息：房東說你克房子，明天必須搬。我盯著對話框里的必須兩個字，喉結(jié)動了動——上回被房東趕，是因為熱水器爆炸；再上回，是陽臺護欄突然脫落。

阿杰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，他頭發(fā)還滴著水，手里舉著兩個漢堡：食堂沒開，我跑樓下買的......

轟——

金屬撕裂聲比他的話更快。

我抬頭的瞬間，看見B區(qū)玻璃幕墻碎成蛛網(wǎng)，一根銹跡斑斑的鋼架從二十樓墜下來，正對著阿杰的工位。

他的橙色衛(wèi)衣在人群里格外刺眼，我沖過去時，膝蓋重重磕在地上，掌心擦過碎玻璃，疼得發(fā)麻。

鋼架砸穿辦公桌的聲音像悶雷。

阿杰半身陷在變形的金屬里，血從他額角流下來，染紅了橙色衛(wèi)衣。

我跪下去抱他，他的手卻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，力氣大得驚人：你......快跑......不是你的錯......

他的體溫在我掌心一點點消散。

我盯著他渙散的瞳孔，聽見自己喉嚨里發(fā)出野獸般的低吼：我他媽......又來了......

警燈在樓下轉(zhuǎn)了整夜。

審訊室的燈光白得刺眼，年輕警員把監(jiān)控拷貝摔在桌上：電梯、火災(zāi)、鋼架墜落，所有事故節(jié)點都始于你所在區(qū)域。他翻著筆錄，筆尖重重戳在楚蕭兩個字上，你最好說實話。

我盯著單向玻璃里自己的影子，忽然笑了。

手機在褲袋里震了震，是相冊推送的回憶——七歲那年的孤兒院合影，七個孩子里，左邊的小宇淹死在護城河，右邊的朵朵被車撞了，中間的阿強......我摸出手機，屏幕停在那張泛黃的照片上，七個小腦袋里，只有我活到了現(xiàn)在。

我知道。我抬頭看向警員，聲音輕得像嘆息，你們覺得我是倒霉。

但我不是。

我是......自帶災(zāi)厄。

深夜的新聞聯(lián)播還在播：恒遠大廈今日突發(fā)連環(huán)事故，目前已造成一人死亡，五人受傷......我盯著電視里晃動的鏡頭，看見消防員在搬鋼架，看見保潔在擦茶水間的焦痕，看見我的工位被警戒線圍起來，那盆塑料綠蘿歪在地上，葉子上沾著血。

手機屏幕突然暗下去，映出我空洞的眼睛。

這次......我還能逃到哪兒去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