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府的寒冬，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。

世子被禁足，侯爺雖暫時脫困卻聲望大跌，侯夫人久病不愈，府內一片愁云慘淡。下人們走路都踮著腳尖，生怕觸了主子的霉頭。

而阿鳶，如同一個最耐心的獵手，在寂靜中磨礪著她的最后一擊。

她知道書房暗格的位置，更記得前世偶然瞥見顧宏遠開啟時，那機關輕微的咔噠聲。她需要的只是一個足夠混亂的時機。

機會很快來了。臘月二十三，小年，侯爺需入宮領宴。雖圣眷已淡，但場面上的功夫仍需做足。

是夜，府中主子大多因宴席疲憊早早歇下，巡邏的護衛(wèi)也因年節(jié)將至而略有松懈。

阿鳶如同一抹真正的幽靈，利用她對侯府每一條小徑、每一個更漏時間的熟悉，悄無聲息地避開了所有耳目，來到了書房外。

她用一根特制的、纖細如發(fā)絲的鐵絲，探入鎖孔，前世伺候顧云辭筆墨時，她曾見他擺弄過類似的東西。幾聲極輕微的響動后，書房門鎖應聲而開。

室內一片漆黑。她不敢點燈，憑借記憶和窗外微弱的雪光，摸索到書架第三排的《論語》之后。手指輕輕按壓一塊略微松動的磚石。

“咔。”

一聲輕響，旁邊一個暗格彈開。里面赫然是幾本厚厚的賬冊。

阿鳶的心跳平穩(wěn)如常。她迅速取出賬冊，又從懷中掏出早已備好的紙筆和一小截蠟燭頭，躲到書案下點燃，借著那一點微弱的光，飛速地抄錄起來。她的字跡模仿著賬本上的字體，力求看不出個人特征。

時間一點點過去，蠟燭即將燃盡。她終于抄錄完了最關鍵的部分——涉及軍餉貪污和幾位重量級朝臣賄賂的條目。

將原件小心翼翼放回暗格，恢復機關，吹滅蠟燭，將所有抄錄的紙張貼身藏好，再悄無聲息地退出書房，鎖好門。

整個過程，干凈利落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。

回到大雜院的通鋪，她借著晨曦的微光，將厚厚的抄錄紙分成了三份。一份記錄與二皇子母家關聯(lián)的罪證，一份記錄與五皇子派系往來的賬目，另一份則記錄了與另一位實權王爺?shù)睦孑斔汀?/p>

她要用這些，點燃朝堂最烈的火。

幾日后，三位分別效忠于二皇子、五皇子以及那位王爺?shù)挠饭賳T，“意外”地收到了匿名的密信，里面是足以引發(fā)朝堂地震的賬目副本。

證據(jù)確鑿，條條指向靖安侯府！

爭奪儲位正酣的兩位皇子豈會放過這個打擊對方派系、同時向皇帝表忠心的機會？而那位王爺，為了自保，也會毫不猶豫地棄車保帥。

幾乎是同時，三道措辭嚴厲、證據(jù)詳實的奏本，被呈上了皇帝的御案！

皇帝震怒！

先前西郊別院之事已讓他對靖安侯心生不滿，如今這鐵證如山的貪腐、結黨營私，徹底觸碰了他的逆鱗！

“查！給朕徹查！一個都不許放過！”

圣旨一下，如雷霆萬鈞。錦衣衛(wèi)立刻包圍了靖安侯府。

抄家，拿人。

昔日鐘鳴鼎食、煊赫無比的侯府，一夜之間，墻倒屋塌。金銀珠寶、古玩字畫被一箱箱抬出，女眷的哭喊聲，男人的呵斥哀求聲，亂成一團。

顧宏遠面色慘白，癱倒在地，口中喃喃：“完了……全完了……”

顧云辭被從禁足的院子里拖出來，冠發(fā)散亂，他看著這末日般的景象，臉上滿是驚駭和難以置信。他看到了人群中那個低眉順眼的粗使丫鬟，那張臉……似乎有些眼熟？可他來不及細想，就被粗暴地押走。

白芷兒哭花了妝容，發(fā)瘋般想去抓顧云辭的衣角：“表哥！救我！表哥！”

卻被官差毫不留情地推開，與其他女眷鎖在一起，等待發(fā)落。

最終的判決很快下來：靖安侯顧宏遠貪墨軍餉、結黨營私、欺君罔上，罪證確鑿，判斬立決，家產(chǎn)抄沒。世子顧云辭知情不報，參與其中，削去宗籍，流放三千里，永世不得回京。侯府滿門，男丁發(fā)配，女眷沒官為奴。

流放路上，風雪漫天。顧云辭戴著沉重的枷鎖，步履蹣跚。他至今想不明白，侯府為何會頃刻傾覆。行至一處陡峭懸崖邊，押解的官差突然對視一眼，猛地將他推向崖下！

“奉顧侯爺仇家之命，送世子上路。”

顧云辭墜落的瞬間，眼前最后閃過的，竟是阿鳶那雙曾經(jīng)盛滿柔情，最后只剩冰冷的眼睛。他好像……明白了什么?？上В砹?。

崖底，他只摔得渾身骨折，奄奄一息，卻未立刻斷氣。大雪很快覆蓋了他大半身體，意識模糊間，他仿佛看到阿鳶站在他面前，神情冷漠，如同看一只螻蟻。極致的痛苦和寒冷中，他最終在絕望和悔恨中，慢慢咽下了最后一口氣。

白芷兒被充入教坊司。她試圖用她那套楚楚可憐的手段博取同情，卻很快被其他更狠厲的女子教訓得體無完膚。一次“意外”的大火中，她未能逃出，那張曾梨花帶雨的臉龐，最終焦黑扭曲，葬身火海。

至于阿鳶？

早在錦衣衛(wèi)包圍侯府的前一夜，她就已經(jīng)帶著那筆從顧宏遠那里得來的、足以讓她富足一生的金銀，換上了一身尋常布衣，拿著早就托人辦好的全新路引，坐上了一輛南下的馬車。

馬車駛出上京的那天，天空飄起了細雪。

她撩開車簾，回望那座巨大、森嚴、此刻正陷入混亂與絕望的城池輪廓，臉上無悲無喜。

沒有大仇得報的狂喜，也沒有解脫后的空虛。

只有一片徹底的平靜。

她利用了對侯府所有人的了解，利用了他們的欲望、自私和弱點，精準地撬動了命運的齒輪。

侯府滿門的血，洗清了她前世的孽。

雪越下越大，漸漸覆蓋了來時的車轍印。

馬車向著溫暖的、沒有靖安侯、沒有顧云辭、沒有白芷兒的江南而去。

車窗落下。

世間再無卑微通房阿鳶。

只有一個攜巨富、擁自由、前路未知卻盡在掌握的陌生女子。

風雪離歌，送盡仇讎。

而她的新生，才剛剛開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