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手指滑動，看著那些曾經(jīng)對Cindy阿諛奉承的人，如今在虛擬世界里對她極盡嘲諷之能事。一絲冰冷的、屬于勝利者的弧度，短暫地掠過他的嘴角。

報復成功了。Cindy在職場和社交圈雙重“社死”，比前兩次更徹底。

但這一次，那點報復的快感來得快，去得更快。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小石子，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漣漪，瞬間就被冰冷的潭水吞沒。
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種更深沉的疲憊，從骨頭縫里滲出來。他關(guān)掉手機屏幕，屏幕的冷光熄滅，將他籠罩在路燈昏黃而孤獨的光暈里。寒風卷起地上的落葉，打著旋兒從他腳邊掠過。

他看著車流穿梭的街道，霓虹閃爍，映著他眼中一片沉寂的荒蕪。贏了，又怎樣蕪。贏了，又怎樣？Cindy倒了，還會有下一個張陽、李陽、王陽…而自己，似乎永遠被困在這個“被踩->報復->短暫空虛”的循環(huán)里。

“呵…”他對著冰冷的空氣呵出一口白氣，看著它迅速消散在夜色中。疲憊感像潮水般涌上，淹沒了那點微不足道的“爽”。他點微不足道的“爽”。他只想快點回到那個狹小的出租屋，把自己扔進那片熟悉的、安全的黑暗里。

公交車進站的燈光刺破夜色，他隨著人流麻木地擠了上去。車廂搖晃，載著他駛向又一個空洞的夜晚。

震耳欲聾的引擎轟鳴、傳送帶刺耳的摩擦聲、貨物砸落金屬板的巨響——這就是“迅達物流”城北分揀站，劉兵兵的新“戰(zhàn)場”?？諝饫锘祀s著柴油味、汗臭和灰塵。他穿著一件洗得發(fā)白的工裝，坐在一個塑料凳上，面前是堆積如山的快遞單，手指在油膩的鍵盤上機械地敲打。

“劉兵兵！你他媽是瞎了還是手殘了？！”一聲炸雷般的咆哮在頭頂炸開。

主管趙大嗓，人如其名，身高體壯，一臉橫肉，穿著沾滿油污的工服，像座移動的火山。他唾沫星子噴了劉兵兵一臉：“這單子地址打錯了！‘花園路’打成‘公園路’！你眼睛長屁股上了？！這點逼事都干不好，吃屎長大的廢物！”

劉兵兵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，手指僵住。他剛來三天，系統(tǒng)還不熟，單子又多又急。

“看什么看？！還不改？！”趙大嗓的食指幾乎戳到他鼻尖，破鑼嗓子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，“我告訴你，今天你的績效扣五十！再錯一單，扣一百！不想干就趁早給老子滾蛋！廢物點心！”

周圍的搬運工和分揀員投來或麻木或幸災樂禍的目光。沒人敢吭聲。在這里，趙大嗓就是土皇帝。辱罵是家常便飯，扣錢是唯一的管理手段。“廢物”、“眼瞎了”、“吃屎長大的”、“賠錢貨”…這些詞匯像骯臟的冰雹，不分場合、不分時間地砸在劉兵兵頭上，砸碎他僅存的一點自尊。他低著頭，手指在鍵盤上微微發(fā)抖，指甲縫里嵌著洗不掉的油墨。每一次呼吸，都吸進帶著鐵銹和咒罵的空氣。向往自由的心，在這片嘈雜的泥濘里，被踩得稀爛。

一周后，一場災難降臨。一件送往精密儀器研究所的包裹，里面是價值二十多萬的高精度傳感器。趙大嗓負責親自押運這批貴重貨物到轉(zhuǎn)運車。搬運時，他腳下打滑，沉重的箱子脫手砸在水泥地上，發(fā)出一聲悶響。

箱子打開，里面的精密部件碎得像被摔壞的玩具。

趙大嗓的臉瞬間煞白，冷汗“唰”地冒出來。他猛地合上箱子，眼珠子一轉(zhuǎn)，兇悍的目光立刻鎖定了剛從廁所回來的劉兵兵。

“劉！兵！兵！”趙大嗓的咆哮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，整個分揀站瞬間安靜下來，“你他媽剛才死哪兒去了？！讓你看著點這箱子！你倒好，跑去拉屎？！看看你干的好事！”他指著地上散落的泡沫碎片和隱約可見的金屬殘骸。

劉兵兵懵了：“我…我剛?cè)?，這箱子不是我…”

“放你娘的狗屁！”趙大嗓粗暴地打斷他，唾沫橫飛，“監(jiān)控都看到是你最后碰的！還想抵賴？！系統(tǒng)記錄也是你簽收的轉(zhuǎn)運單！就是你！是你毛手毛腳摔壞的！二十多萬！你賠得起嗎廢物！”

他不由分說，把一張篡改過的“責任認定書”拍在劉兵兵胸口：“簽字！現(xiàn)在！立刻！賠錢！”那張紙上，白紙黑字寫著：“員工劉兵兵因操作不當，造成貴重貨物（編號XXX）嚴重損毀，需承擔全部賠償責任，金額￥238,500元。”

巨大的數(shù)額像一柄重錘砸在劉兵兵太陽穴上。他眼前發(fā)黑，耳朵嗡嗡作響。周圍同事的目光像針一樣刺來，帶著鄙夷和看戲的冷漠。趙大嗓那張猙獰的臉在視野里扭曲、放大。

“不…不是我…”劉兵兵的聲音微弱得像蚊吶，被趙大嗓的咆哮徹底淹沒。

“不是你他媽是誰？！監(jiān)控在這！記錄在這！鐵證如山！賠錢！不賠錢老子現(xiàn)在就報警抓你！讓你吃牢飯！”趙大嗓揪住他的衣領，劣質(zhì)煙草和口臭的氣息噴在他臉上，“賠不起？那就賣血賣腎去！廢物！慫包！賠錢貨！”

絕望，冰冷的、窒息的絕望，像水泥一樣灌滿了劉兵兵的胸腔。二十多萬，是他不吃不喝干五年也攢不下的天文數(shù)字。報警？坐牢？趙大嗓扭曲事實的嘴臉和周圍冷漠的目光，讓他明白辯解毫無意義。最后一點殘存的力氣被抽干，他像一具行尸走肉，拿起筆，在那份栽贓的“認罪書”上，簽下了自己屈辱的名字。筆尖劃破紙張，也劃破了他最后一絲幻想。

“滾！”趙大嗓一把奪過簽好字的紙，像扔垃圾一樣甩開他，“看見你就晦氣！賠不起的慫包！有多遠給老子滾多遠！”

劉兵兵沒收拾任何東西，只拿著那個破舊的手機，在趙大嗓持續(xù)的辱罵和工友們復雜的注視中，一步一步，走出了這個充滿噪音和惡意的牢籠。午后的陽光毒辣，照在他身上，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，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屈辱。這一次，怒火沒有在胸腔里燃燒，它沉到了最深處，凝結(jié)成了萬年不化的寒冰。

這一次，劉兵兵沒有去網(wǎng)吧。他回到出租屋，反鎖房門，拉上窗簾。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手機屏幕幽幽的藍光。趙大嗓那張咆哮的臉、那刺耳的辱罵聲，像鬼影一樣在他腦中反復播放。

迅達物流總部的投訴熱線像被點燃的炮仗，從清晨開始就響個不停。接線員的聲音從職業(yè)化的平靜逐漸變成崩潰的沙?。?ldquo;您好，迅達客服…什么？城北站趙主管罵您父親是‘老棺材瓤子’？…好的，我們記錄…”“官網(wǎng)留言？又是城北站趙大嗓？摔了您的古董花瓶還罵人？…明白，馬上反饋！”客服郵箱的未讀郵件數(shù)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飆升，主題欄清一色地指向那個名字：趙大嗓。投訴內(nèi)容像用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——服務態(tài)度惡劣（“廢物”、“吃屎”等詞匯被反復引用）、管理混亂、貴重物品丟失、威脅客戶…時間、地點、細節(jié)具體得令人發(fā)指，仿佛無數(shù)雙憤怒的眼睛在分揀站里實時盯著趙大嗓的一舉一動。

區(qū)域經(jīng)理的辦公桌上，打印出來的投訴記錄堆成了小山。他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，對著電話低吼：“查！給我對著電話低吼：“查！給我往死里查！這個趙大嗓，捅破天了！”

黃金時段，《幫幫幫》節(jié)目的片頭音樂像喪鐘一樣敲響。主持人面色凝重：“觀眾朋友們，今晚我們接到一位物流從業(yè)者的血淚控訴！揭露迅達物流城北分揀站主管趙XX，綽號‘趙大嗓’的惡劣行徑！”緊接著，那段經(jīng)過精心剪輯的30秒音頻，如同毒液般灌入千家萬戶的客廳：“廢物！眼瞎了？！這點逼事都干不好，吃屎長大的？！…賠錢！不賠錢老子現(xiàn)在就報警抓你！讓你吃牢飯！賣血賣腎去！賠錢貨！慫包！”趙大嗓那極具辨識度的破鑼嗓子，充滿暴戾和侮辱的咆哮，在專業(yè)設備的放大下，震得人耳膜發(fā)麻，更震得人心驚膽戰(zhàn)。每一句咒罵，都像一記無形的耳光，抽在觀眾的臉上，也抽在迅達物流的企業(yè)形象上。

主持人憤怒的聲音緊隨其后：“這僅僅是冰山一角！據(jù)爆料人提供的信息和本欄目后續(xù)調(diào)查，這位趙主管不僅長期辱罵員工，管理混亂導致客戶損失，更將自身重大失誤（損壞價值二十多萬的精密儀器）栽贓給無辜員工，逼迫簽字認賠！這是對勞動者尊嚴的踐踏，是對客戶信任的背叛！迅達物流，必須給公眾一個交代！”

節(jié)目還插入了對“匿名員工”的電話采訪（聲音處理過），控訴趙大嗓的日常暴行，以及一位“憤怒客戶”講述貴重物品丟失后遭遇的推諉和辱罵。證據(jù)鏈看似完整，輿情瞬間被點燃。

節(jié)目播出的第二天，迅達物流城北分揀站被一種山雨欲來的低氣壓籠罩。區(qū)域經(jīng)理帶著總部調(diào)查組親臨，臉色鐵青。所有員工被召集到嘈雜的分揀區(qū)。趙大嗓還強作鎮(zhèn)定，但微微發(fā)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恐慌。區(qū)域經(jīng)理沒有廢話，當眾舉起一疊厚厚的投訴記錄和一份《幫幫幫》節(jié)目的文字實錄，聲音冰冷刺骨：“趙XX！看看你做的好事！投訴電話被打爆！公司臉面被你丟盡了！電視臺都曝光了！辱罵員工，栽贓陷害，管理混亂…鐵證如山！”他環(huán)視噤若寒蟬的員工，目光最后釘在面如死灰的趙大嗓身上如死灰的趙大嗓身上，一字一句宣判：“經(jīng)公司研究決定：趙XX，嚴重違反公司規(guī)定，給公司聲譽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！現(xiàn)處以：扣除本季度全部績效及獎金！即日起，調(diào)離城北分揀站，前往西山分揀點報到！留職察看，以觀后效！”“西山？”有員工忍不住低呼。那是個遠離市區(qū)、條件艱苦、幾乎被遺忘的偏遠站點，等同于流放。趙大嗓腿一軟，差點癱倒在地，最后一點血色也從臉上褪盡。

節(jié)目的威力遠未結(jié)束。本地社交媒體炸開了鍋。

鬼畜視頻瘋傳：趙大嗓的咆哮音頻被配上夸張的表情包和動感音樂，“廢物！吃屎！賠錢貨！”的魔性循環(huán)讓無數(shù)人“耳蟲”發(fā)作。

表情包刷屏：趙大嗓被網(wǎng)友扒出來的工作照（一張滿臉橫肉、眼神兇狠的抓拍）配上“咆哮帝駕到！”、“你吃屎長大的？”、“賠錢！”等文字，在微信群、QQ群瘋狂傳播。

熱搜話題：#迅達物流咆哮帝#、#職場霸凌何時休#等話題沖上本地熱搜榜。網(wǎng)友紛紛留言：

“隔著屏幕都想給他一拳！什么素質(zhì)！”屏幕都想給他一拳！什么素質(zhì)！”“迅達用這種人當主管？怕不是有后臺？”“西山分揀點？好！發(fā)配寧古塔！建議永久流放！”“查查他！肯定貪污克扣了！”趙大嗓的名字和那張兇悍的臉，成了“職場暴君”和“無能狂怒”的代名詞，被釘在了本地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恥辱柱上。

現(xiàn)實世界的反噬接踵而至。鄰居們看到他，眼神躲閃，指指點點，竊竊私語：“看，電視上那個罵人的…”、“離遠點，戾氣重…”

老婆徹底爆發(fā)，把《幫幫幫》的節(jié)目片段摔到他面前：“丟人現(xiàn)眼的東西！這日子沒法過了！”當天就收拾東西帶著孩子回了娘家。

上小學的兒子哭著打電話：“爸…同學都笑話我…說你是‘咆哮帝’…讓我滾遠點…”孩子的哭聲像刀子一樣扎進趙大嗓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