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
我抱著木盒走出舊書店時,沈槐安走在我左邊,江鶴白走在右邊,兩個人都沒說話,只是陪著我慢慢走。
路過山茶花園時,我停下來,蹲在樹下,撿起一片還帶著水珠的花瓣,放進木盒里。
軟布裹著花瓣,像裹著我沒說出口的話。
“槐安,”我輕聲說,“你說,他現(xiàn)在是不是也在看窗外的雨?是不是也在想,我有沒有好好吃飯,有沒有記得帶暖手寶?”
沈槐安蹲下來,幫我把花瓣擺好,聲音有點哽咽:“他肯定在想,他那么喜歡你,怎么會不想?只是他怕自己想多了,會忍不住給你打電話,會忍不住想回來見你。”
江鶴白站在旁邊,看著山茶花園,突然說:“他走之前跟我道歉,說之前總跟我搶籃球場,讓我別跟你計較。他還說,要是你以后受了委屈,讓我多幫襯著點,別讓你一個人哭。”
我抱著木盒,慢慢站起來,天已經(jīng)黑了,路燈亮起來,昏黃的光落在山茶樹上,像蒙了一層霧。
我知道,鹿彌現(xiàn)在可能在上海的醫(yī)院里,插著管子,看著窗外的雨,而我只能抱著他留下的木盒,一步一步往家走。
有些路,他不能陪我走了,有些花,他不能陪我看了,但我還是想等,等他好起來,等他回來拿這個木盒,等他跟我說一句“霧榆,我回來了”。
可我心里也清楚,有些等待,可能從一開始,就沒有結(jié)果。
17
聯(lián)考放榜那天,林硯書的電話打過來時,我正把鹿彌送的木雕山茶掛在中央美院錄取通知書旁。
電話里的電流聲滋滋響,林硯書的聲音像蒙了層霧,比平時沉了太多:“霧榆,你……你現(xiàn)在方便來店里一趟嗎?鹿彌他……他爸媽剛來過,留下點東西給你。”
“他爸媽?”我捏著木雕的指尖猛地一緊,木刺扎進掌心都沒知覺,“是不是他好了?是不是要回來拿木盒了?”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,只有輕輕的嘆氣聲:“你先來吧,來了就知道了。”
我抓著錄取通知書往舊書店跑,風灌進衣領(lǐng),卻沒像以前那樣覺得冷。
路過山茶花園時,看見江鶴白和沈槐安站在樹下,沈槐安紅著眼眶,看見我就趕緊別過臉擦眼淚。
江鶴白走過來,伸手想幫我拿通知書,聲音低得像怕驚到我:“別跑這么快,林老板說……鹿彌的爸媽留了封信,還有個病歷本。”
“病歷本?”我停下腳步,手里的通知書差點掉在地上,“是他痊愈的病歷嗎?是不是證明他好了?”
沈槐安走過來,攥住我的手,掌心的溫度燙得我心慌:“不是……霧榆,你別抱太大希望,我們……我們先去店里,慢慢看。”
進了舊書店,林硯書把一個白色信封和藍色病歷本推到我面前,信封上寫著“姜霧榆親啟”,是鹿彌媽媽的字跡——去年家長會我見過,很工整。
我指尖剛碰到信封,林硯書就開口了:“他爸媽說,鹿彌是上周三走的,走的時候很平靜,手里還攥著你畫的那張山茶,就是你落在畫室的那張,他一直夾在病歷本里。”
“走了?”我沒反應過來,重復了一遍,才突然明白“走了”是什么意思,眼淚“啪嗒”掉在病歷本上,“不可能……江鶴白上周還說,上海的醫(yī)生說他情況在好轉(zhuǎn),怎么會……怎么會走了?”
18
江鶴白蹲下來,撿起我掉在地上的錄取通知書,輕輕擦去上面的眼淚:“是真的,我爸昨天跟上海的醫(yī)生確認了,他是突發(fā)心衰,沒搶救過來。他爸媽說,他走之前還在問‘姜霧榆的聯(lián)考成績出來沒’,還讓他們把這個給你,說別讓你太難過。”
我拆開信封,里面是鹿彌寫的最后一封信,字跡比之前更淡,有些筆畫都斷了,像是用盡了力氣:“霧榆,當你看到這封信時,我應該已經(jīng)不在了。對不起,沒能陪你等到山茶再開,也沒能看到你考上美院的樣子。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撐不住了,上海的醫(yī)生說,我的心臟就像快沒電的鬧鐘,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停。我不敢跟你說,怕你哭,怕你放棄聯(lián)考。”
沈槐安湊過來,看著信,聲音哽咽:“他怎么這么傻……明明知道自己撐不住,還跟我們說在好轉(zhuǎn),還讓我們別擔心……”
“我畫的山茶,他一直攥著?”我指著信里的話,眼淚把信紙泡得發(fā)皺,“就是那張我畫了他站在山茶樹下的畫?他不是說……說我的山茶花從來不是他嗎?”
19
林硯書從柜臺下拿出個小盒子,里面放著那張畫,邊角被磨得發(fā)亮,顯然被反復摸過:“他爸媽說,這張畫他走到哪帶到哪,住院時放在枕頭下,睡覺前都要摸一摸。他還跟他媽媽說‘姜霧榆的山茶花,其實是她的心意,我怕我接不住,才跟她說不是我’。”
“接不住……”我抱著畫,突然想起他最后那句話——“姜霧榆,你的山茶花,從來不是我”。
他不是拒絕,是怕自己走了,我的心意沒了著落。
我把臉埋在畫紙上,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,混著山茶的清香,是他身上的味道:“他明明可以跟我說的,我不怕……我不怕等不到他,我就怕他一個人走,連句告別都沒有。”
江鶴白把病歷本遞給我,翻開最后一頁,上面是鹿彌寫的日記,日期是他走的前一天:“今天醫(yī)生說我可能撐不過這周了,有點想霧榆,想跟她說‘我喜歡你’,想跟她一起看北京的雪,想告訴她,她的山茶花,其實我一直都想接住。可我不能,她要去北京讀美院,要過更好的生活,不能被我絆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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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喜歡我……”我看著日記,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,砸在字跡上,暈開墨痕,“他明明喜歡我,為什么不跟我說?我可以放棄北京的美院,我可以去上海陪他,我可以……”
“他就是怕你這樣做。”沈槐安抱著我,聲音也在哭,“他跟他爸媽說,你是個有天賦的女孩,不能因為他留在小城里,更不能因為他放棄夢想。他說,你考上中央美院,就是他最好的禮物,比任何告別都好。”
林硯書遞給我一杯溫水,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:“他爸媽還說,鹿彌走之前,讓他們把這個交給你。”
是個小小的音樂盒,打開后,里面是朵陶瓷山茶,還放著《山茶之戀》的旋律——去年我跟他在文具店聽過,我說“這個旋律真好聽”,他當時沒說話,記在了心里。
“他怎么什么都記得……”我抱著音樂盒,旋律在小小的書店里轉(zhuǎn)著,像他平時跟我說話的聲音,輕輕的,暖暖的,“他記得我喜歡山茶,記得我要考中央美院,記得我丟了橡皮,卻不記得……我也想記得他。”
21
我們把鹿彌的信、畫和病歷本放進那個深棕色木盒里,埋在山茶花園最中間的那棵樹下——就是他去年陪我看山茶的地方。
江鶴白幫我挖的坑,沈槐安把錄取通知書復印了一張,也放了進去:“就當……就當你帶著錄取通知書,跟他告別了。”
我把木雕山茶掛在脖子上,陶瓷音樂盒放在口袋里,慢慢站起來,看著那棵山茶樹。
風一吹,幾片新長的葉子晃了晃,卻再也沒有花瓣落下來——今年的山茶,早就謝完了。
“槐安,鶴白,”我輕聲說,聲音有點啞,卻沒再哭,“我們走吧,以后……別再來這里了。”
走的時候,我回頭看了一眼那棵樹,陽光落在樹干上,像他平時站在那里的樣子。
我知道,鹿彌不會再回來了,我的青春里,那場無聲的暗戀,和那個在山茶凋謝時消失的人,永遠留在了這個春天。
后來我去了北京,中央美院的畫室很大,冬天有暖氣,再也不用凍得鼻尖發(fā)紅。
只是每次看到山茶,都會想起那個怕花粉過敏卻陪我走了無數(shù)次花園的男孩,想起他偷偷畫我的寫生本,想起他最后那句“你的山茶花,從來不是我”。
其實他不知道,我的山茶花,從始至終,都是他。
只是這份心意,他再也看不到了。
【完】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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