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,陳瞎子如約而至。他身著一身道袍,手持桃木劍,背了個包袱,模樣看起來比之前更具高人風(fēng)范。
他看了看掛在柱子上的斧頭,一臉不悅:“這鐵器不撤,邪祟難伏,法事如何做得?”
柱子麻利上前取下那把沉重的斧頭,“道長息怒!我這就撤!這就撤!”他提著斧頭,快步走向旁邊的柴房,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,將斧頭扔在了柴堆上。
看著柱子那副做賊心虛、急于表現(xiàn)的樣子,我心中冷笑。都這時候了,還裝什么裝?
柱子按道長的吩咐,將堂前破舊的八仙桌抬到了屋子正中,權(quán)作法壇。并搬來前些日子集市里買的。
陳瞎子解開包袱,將里面的物件一一取出,擺放在桌上。一個黃銅香爐,三支粗大的紅香,一尊面目模糊、漆皮剝落的木雕神像,幾面畫著猙獰鬼臉的小令旗,一疊黃符紙還有幾個盛著朱砂、黑狗血之類穢物的破碗。
最刺眼的,是那頂紅得滴血的紅絨帽,被他鄭重其事地放在了法壇最中央。
“時辰已到,我這便開始做法,徹底了結(jié)此事。”見斧頭撤走,陳瞎子開口道。
香爐、神像、令旗等法器一一歸位后,陳瞎子盤坐在地,點燃一道黃符,口中念念有詞。
陳瞎子一邊念咒一邊揮舞手中的桃木劍,屋內(nèi)的空氣漸漸陰冷,香柱上的青煙開始搖曳不定。
”玉娥來也——“陳瞎子突然直起身子,尖嘯一聲,獨眼里迸出異樣的光彩,連帶著那灰白的盲眼也跟著翻動。
突然,一陣陰風(fēng)吹過,紅絨帽無風(fēng)自動,緩緩升起。陳瞎子手中的桃木劍越舞越快,紅絨帽里散發(fā)出一縷黑煙,在空中扭曲成一張模糊的人臉,正是那夜出現(xiàn)在我床頭的紅衣少女。
我緊抱著熟睡的囡囡,見她小臉慘白如紙,心痛萬分。
“二位,都愿意獻(xiàn)祭了吧。”陳瞎子道。
聲音恍如魔力,直撞得腦門嗡嗡響,一個聲音在催促著我,愿意。
我緊咬嘴唇,攥緊藏在手心的棺材釘,釘子尖刺破掌心,讓我在混沌中始持保持清醒。
張老三的話在我耳邊回響,釘帽刻著囡囡生辰八字,這是要借玉娥的怨氣奪舍。
柱子爽快地說了聲愿意,便跪在供桌前,額頭抵著地面念念有詞:“送走陰女,迎來陽子“他肥厚的后頸滲出細(xì)密的油汗,在昏暗的燈光下,我竟然有些作嘔的感覺。
這一刻,我恨死了他,那是我十月懷胎的骨肉啊,他居然讓他的舊相識奪舍自己的女兒。
然而,我嘴里還是吐了兩個字:愿意。
陳瞎子斜睥了我一眼,鼻孔里吐出幾個字,螳臂擋車。
10
這時,院墻外突然傳來張老三沙啞的吼聲:“別信這老鬼!他要拿囡囡煉陰童子!”
“砰”的一聲,張老三踹開院門,一步一步地走了進(jìn)來。
隨著張老三步步靠進(jìn),室內(nèi)的溫度驟然下降,燃燒的香燭火光猛地一矮,燭光明滅不定,映得幾人臉上更加詭異。
陳瞎子施法被打斷,臉色瞬間陰冷如寒潭!他猛地轉(zhuǎn)身,獨眼死死盯住沖進(jìn)來的張老三,厲聲喝道:“你是誰?!我認(rèn)識的張老三,三年前抬棺時就滾下鷹嘴崖摔死了!你是何方妖孽,敢壞老夫法事?!”
張老三站定,慘白的臉上擠出一絲詭譎的笑,肌肉分明僵硬,聲音有些尖細(xì)陰柔:“我是誰不重要,你在玉娥入棺時,遷怨于她,暗自將她的魂用七星釘鎖住,真是好手段。”
陳瞎子臉色驟變:“你怎么知道?”
張老三詭譎:“你說我為什么知道。”
陳瞎子渾濁的獨眼死死盯著張老三的臉,仿佛想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事情,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,滿臉驚駭:“?。〔粚?!你是……你是玉娥?!怎么可能?!你怎么可能掙脫鎖魂釘出來?!”
張老三咯咯地笑了,聲音轉(zhuǎn)細(xì),成了徹徹底底的女聲:“你當(dāng)年只顧得害張老三,使手段讓他滾下懸崖,卻忘了棺材落地后,有一個主魂釘松了,所以我就出來了,我借尸養(yǎng)魂三年好不容易才能開棺找出紅嫁衣。”
陳瞎子如遭雷擊,身體猛地一晃,獨眼中那詭異的紅光劇烈閃爍,臉上血色盡褪,嘴唇哆嗦著:“三魂六魄,你現(xiàn)在是來找最后一道魄的!”
我恍然大悟,難怪上次見張老三時,發(fā)現(xiàn)他耳朵缺了一塊,那參差不齊的缺口分明是被什么東西咬的。
“兒子……我的兒子……”
我看見柱子面如死灰,癱軟在地,喃喃地說著。
此時的紅衣女鬼身形裊娜,正輕盈地飄向囡囡。我渾身發(fā)抖,死死抱住囡囡不是害怕,而是憤怒。
張老三一步跳至跟前,掏出一件血紅的嫁衣,兩手撐開上面赫然有七顆血淋淋的釘孔。
看來,此時的張老三,既有抬棺人的道法,又有玉娥這女鬼的神通。
只見他將右手的指頭捏破,將血珠灑向嫁衣,左手掐訣,朝紅衣女鬼大喝:“三魂歸左,七魄歸右!冤有頭,債有主!陽血為引,陰債為憑!急急如律令!。”
嫁衣上頓時幽光大盛!玉娥怨靈感應(yīng)到本源,尖嘯一聲化作黑煙投入嫁衣!
陳瞎子驚恐欲逃!
就是此刻!
我積蓄的所有力量與恨意,將刻有陳瞎子生辰八字的棺材釘,如同復(fù)仇的毒刺,狠狠扎入陳瞎子后腦勺!
“?。?rdquo;陳瞎子發(fā)出一聲慘叫。
張老三趁勢抖開血紅的嫁衣,嫁衣無風(fēng)自鼓像張開的巨口,將陳瞎子整個吞了進(jìn)去。
巨大的血紅的嫁衣越裹越緊,如蟒蛇纏身,當(dāng)裹成人形棍子后,里面再無聲息。
“咯吱……”里面?zhèn)鱽砬宕嗟墓趋浪榱崖暋?/p>
張老三扯開嫁衣,陳瞎子已經(jīng)擠成一團人泥,早沒了呼吸。
柱子面如死灰,見張老三望過來,還沒未等他開口,爬起來,拼命地往外爬:“別過來,別過來!”
張老三眼神瞬間陰冷:“我怕臟了我的手。”
柱子聽到熟悉的聲音,臉色慘白,聲音顫栗:“鬼啊。”
急急地朝外跑,卻拌倒在地,低頭慌里慌張地看,發(fā)現(xiàn)是紅絨帽,臉色頓時黯淡如灰,整個人癱軟在地。
我緊了緊懷里的囡囡,發(fā)現(xiàn)她脖頸的鳳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。
“喵嗚……”門檻上,不知何時,蹲坐著那只通體烏黑、碧眼幽幽的黑貓。
張老三收好嫁衣,柔聲道:“貝貝,想不到你還認(rèn)得我。”
黑貓走上前輕昵地蹭了蹭張老三的腳,輕輕“喵”了一聲。
我心里一陣酸楚,想不到,多次幫我的居然是玉娥生前養(yǎng)的這只黑貓,轉(zhuǎn)頭看向癱軟在門邊的柱子,仿佛吃了一只蒼蠅。
你還不如一只貓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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