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夜風(fēng)裹著山花的甜香,黑風(fēng)寨的聚義廳卻比往日亮堂十倍——正中央的青銅鼎里插著十八支紅燭,火苗“噼啪”跳著,把四周的獸皮毯子映得忽明忽暗。月棠穿著那件壓箱底的紅嫁衣坐在主位上,袖口的金線牡丹在燭光下泛著柔和的光,可她腰間別著的卻不是繡花荷包,而是一把烏黑的短刀,刀柄上纏著黑布,刀刃還留著大當(dāng)家生前劈砍時留下的淺痕。
“夫人,該祭旗了。”徐石頭捧著個藍(lán)布包袱,小跑著穿過人群,額頭上還掛著汗珠子,“大當(dāng)家生前說......說這旗子得等您......”
月棠伸手接過包袱,指尖觸到粗布的紋理,像是觸到了大當(dāng)家生前最后的溫度。她緩緩展開布包——一面獵獵作響的旗幟出現(xiàn)在眾人眼前:旗面是深沉的黑底,中間繡著一朵血紅色的海棠,花瓣層層疊疊,像是要把這世間的苦難都揉碎在花蕊里;旗角繡著個小小的“棠”字,針腳歪歪扭扭,卻透著一股子執(zhí)拗的勁兒。
“這是......”月棠抬頭看向徐石頭。
徐石頭撓了撓頭,耳根子紅得像煮熟的蝦子:“大當(dāng)家去年冬天偷偷讓王三叔縫的。他說......他說等您當(dāng)了大當(dāng)家,就打著這旗子走山道,讓那些欺負(fù)咱們的狗腿子看看,黑煞寨有了新當(dāng)家的!”
月棠的指尖輕輕撫過旗面上的海棠花瓣,那針腳密密麻麻的,像是老匪首熬夜一針一線縫出來的。她忽然想起上個月劫糧隊(duì)時,大當(dāng)家站在坡頂喊“殺張剝皮的狗腿子”的模樣;想起他深夜敲她房門問“愛不愛打扮”,卻只塞給她一支點(diǎn)翠銀簪;更想起昨夜守靈時,王三叔紅著眼眶說“大當(dāng)家臨終前攥著這旗子,說‘月丫頭,拿著它,咱黑煞寨的旗子得插遍黑風(fēng)山’”。
“從今日起,”月棠將血棠旗展開,旗角掃過青石板的地面,發(fā)出“沙沙”的聲響,“我叫血棠夫人。”她抬頭看向廳里黑壓壓的弟兄和百姓,“這面旗子,不是繡給誰看的,是插給那些欺軟怕硬的人看的!”
火把“轟”地一聲點(diǎn)燃,照亮了整面旗幟——血紅色的海棠在火光中仿佛活了過來,花瓣上的露珠(其實(shí)是燭淚)折射出細(xì)碎的光,像極了當(dāng)年黃河渡口那些被大當(dāng)家救下的百姓的眼淚。
“血棠夫人!”徐石頭突然高喊一聲,聲音里帶著顫抖,“我......我跟著您!”
“我也跟著!”王二麻子舉著獵槍擠到前排,“月賬房,哦不,血棠夫人,您放心,我王二麻子這輩子沒服過誰,就服您!”
“還有我!”“我!”“我們跟著血棠夫人!”弟兄們和百姓們齊刷刷跪了一地,火把的光映得他們的臉龐忽明忽暗,卻都透著一股子堅(jiān)定。
月棠望著那面在風(fēng)中獵獵作響的血棠旗,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她的手:“棠兒,女子活一世,不能只圖安穩(wěn)。”此刻她站在黑風(fēng)寨的主位上,穿著紅嫁衣,握著短刀,身后是飄揚(yáng)的血棠旗,眼前是愿意跟她出生入死的兄弟——原來這就是改命的模樣。
“諸位。”她將短刀拔出鞘,刀刃在火光中泛著冷冽的光,“黑煞寨從今日起,只做三件事——護(hù)著山下的百姓,守著寨里的弟兄,砸爛那些欺軟怕硬的枷鎖!”她舉起短刀,指向血棠旗,“敢欺軟怕硬的,喂狼!”
“吼——!”弟兄們齊聲高呼,聲音震得聚義廳的屋頂都在顫動?;鸢训墓庥痴罩麄兇植诘哪橗嫞腥搜劢沁€掛著淚花,卻都仰著頭,像是一群即將奔赴戰(zhàn)場的勇士。
徐石頭擠到月棠身邊,小聲說:“夫人,張剝皮的人......聽說今兒個在山腳下晃悠......”
月棠的眼神一凜,轉(zhuǎn)頭看向站在角落里的探子——那是今早剛從山下回來的獵戶,臉上還帶著風(fēng)塵仆仆的痕跡。“張剝皮派人來探消息了?”她聲音不高,卻讓廳里的喧鬧聲瞬間低了下來。
獵戶趕緊點(diǎn)頭:“夫人,我在鎮(zhèn)上的茶館聽見人說,張剝皮派了他小舅子帶了二十個打手,說要來‘收稅’......”
“收稅?”月棠冷笑一聲,將短刀插回鞘中,“他張剝皮收的是閻王爺?shù)亩悾?rdquo;她轉(zhuǎn)頭看向王三叔,“王叔,去庫房支二十把獵槍,十把砍刀,給弟兄們分了。”
王三叔應(yīng)了一聲,轉(zhuǎn)身就要走,卻被月棠叫住:“等等。”她拿起血棠旗的一角,輕輕撫平上面的褶皺,“再準(zhǔn)備二十桶桐油,掛在寨門兩側(cè)。”
徐石頭眨了眨眼:“夫人,這是......”
“等張剝皮的狗腿子來了,”月棠將血棠旗重新展開,旗面上的海棠仿佛燃燒起來,“讓他們看看,什么叫真正的‘收稅’!”
夜更深了,聚義廳外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。弟兄們圍坐在火堆旁,擦拭著新領(lǐng)的獵槍和砍刀;百姓們則聚在一起,聽著月棠講著未來的打算——“山下王家村的田地,咱們幫著耕;李家屯的小娃,咱們教著識字;誰家要是遭了災(zāi),黑煞寨第一個送糧......”
“血棠夫人!”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跑過來,手里捧著個粗布包裹,“這是我娘讓我給您的——說是新做的鞋,您穿著走路舒服。”
月棠蹲下身,接過包裹,打開是一雙千層底的布鞋,針腳細(xì)密得像繡花,鞋墊上還繡著朵小小的海棠花。“替我謝謝你娘。”她將布鞋抱在懷里,眼眶微微發(fā)熱——原來這世間的溫暖,從來不是靠權(quán)勢換來的,而是靠一顆真心換另一顆真心。
“夫人。”徐石頭突然湊過來,聲音壓得極低,“您看那旗子......”
月棠抬頭望去,只見血棠旗在夜風(fēng)中獵獵作響,旗角的海棠花瓣仿佛要掙脫布料,飛向更廣闊的天地。她忽然明白過來——這面旗子不僅僅是一面旗幟,它是老匪首的遺愿,是弟兄們的信任,更是她月棠改命的誓言。
“石頭哥。”她輕聲說,“明日咱們就去山下。”
“去山下?”徐石頭一愣。
“去王家村。”月棠將布鞋小心地收進(jìn)懷里,“告訴張剝皮——黑煞寨的血棠夫人來了,他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(dāng),該收場了。”
篝火映照著她的臉龐,紅嫁衣的袖口被火光照得透亮,像是一團(tuán)燃燒的火焰。血棠旗在風(fēng)中翻卷,那朵血紅色的海棠仿佛要綻放到極致,將這黑風(fēng)山的夜都照亮。
次日清晨,當(dāng)?shù)谝豢|陽光灑在黑風(fēng)寨的寨門上時,百姓們看見了一幅震撼的景象:寨門兩側(cè)掛著二十桶桐油,獵槍和砍刀整齊地排列在臺階上;寨主位的青石板上,插著那面血棠旗,旗面上的海棠在晨光中鮮艷欲滴;而他們的血棠夫人——那個穿著紅嫁衣、腰間別著短刀的姑娘,正站在寨門中央,迎著朝陽,目光堅(jiān)定地望向山下的官道。
張剝皮的狗腿子們來了。
他們騎著高頭大馬,耀武揚(yáng)威地沖上山,卻在看見血棠旗的瞬間愣住了。為首的張剝皮小舅子——一個穿著錦緞長衫、滿臉橫肉的胖子——勒住馬韁繩,瞇起眼睛打量著寨門前的月棠:“喲,這不是黑煞寨的那個小娘們兒嗎?怎么,穿得跟新媳婦似的,是要改嫁?”
月棠沒說話,只是緩緩拔出腰間的短刀,刀刃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。她身后的弟兄們齊刷刷舉起獵槍,黑洞洞的槍口對準(zhǔn)了馬隊(duì)。
“張剝皮派你來收稅?”月棠的聲音不高,卻像敲在鼓面上,“我告訴你——黑煞寨的血棠夫人來了,從今往后,這黑風(fēng)山的每一粒糧食、每一兩銀子,都得用在咱自個兒身上!”
“你!”胖子臉色一變,剛要開口,卻見月棠猛地將短刀插進(jìn)腳邊的青石板,“咔嚓”一聲,石板裂開一道縫,刀柄還在微微顫動。
“再往前一步,”月棠拾起短刀,在胖子驚恐的目光中緩緩轉(zhuǎn)身,將血棠旗展開,“這面旗子,就是你們的墓碑!”
火把再次點(diǎn)燃,照亮了血棠旗上鮮艷的海棠。山風(fēng)拂過,旗面獵獵作響,像是一聲聲怒吼,又像是一曲戰(zhàn)歌。張剝皮的狗腿子們面面相覷,騎在馬上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縮了縮。
月棠望著他們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“滾回去告訴張剝皮——他欠黑煞寨的,遲早要還!”
馬隊(duì)狼狽地調(diào)頭,揚(yáng)起一片塵土。月棠站在寨門前,望著那漸漸遠(yuǎn)去的背影,手中的短刀在陽光下閃爍著堅(jiān)定的光芒。血棠旗在風(fēng)中翻卷,那朵海棠仿佛燃燒得更加熱烈,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,刻在了黑風(fēng)山的每一寸土地上。
“夫人。”徐石頭走到她身邊,輕聲說,“咱們......真的能贏?”
月棠轉(zhuǎn)頭看向他,紅嫁衣的袖口被風(fēng)吹得飄起,像是一朵盛開的云。“石頭哥。”她輕聲說,“你看這旗子——它插在這兒,就是咱贏了的證明。”
山風(fēng)拂過,帶著山花的甜香,也帶著黑風(fēng)寨百姓們的希望。血棠旗在主位上獵獵作響,那朵血紅色的海棠,將永遠(yuǎn)綻放在黑風(fēng)山的天空下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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